“我朋友体验过这个角色后,觉得在那个当下,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摆脱这双手……那个状态让他感觉到了被控制,就是想做什么都无能为力,没有办法摆脱。”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把性骚扰放进 VR

我的专业叫互联网加创新设计,是一个跨学科的专业。2018 年的暑假,我去往法国参加一个联合项目,对方的实验室提供技术,包括机器人、3D 打印这种;而我的任务是找到团队,并提出一个可持续的项目方案。

我们团队成员来自不同国家,我是中国,有两个女生一个来自美国,一个来自土耳其,还有两个男生分别来自法国和印度。印度的那个男孩是个非常喜欢开玩笑的人,最开始并不觉得性别相关的事很重要,他当时想推一个环保项目,法国男生也支持。

廖敬仪(左三)在法国巴黎交叉研究院进行实践|受访者供图

而去法国前,我刚刚经历过一场性骚扰。

我当时在为一家咨询机构工作。一次外地调研时,公司安排了一个合作方的人来接我。去的路上都还好,回来的时候,他故意碰我的手。

车直接开到酒店,他让我在行政酒廊等他,后来他又告诉我,有事情要我跟他下去一下。结果直接进了一个房间。这个时候我不再犹豫,开始找借口离开,但在我还在想找什么理由时,他就直接上来了。

我把他推开,他去了洗手间,我假装打电话,说妈妈需要我回去,离开了现场。

去法国前,我刚刚经历过一场性骚扰|unsplash

我向组员分享了这个故事,结果这让他们想到自身经历:美国女生曾在路边看到有男人与女性的暴力冲突,她想要上去帮忙,但又顾虑万分;土耳其的女孩在酒吧时,遇到过让人极度不适的搭讪;法国的小哥对这个话题有很强大的共情,当你跟他讲了这个故事之后,他马上反应过来这其中当事人的不适。

特别是那个印度的男生,他有一个姐姐,遭遇过公共场所的性骚扰。他过去并不理解这个事的——这在印度太常见了。结果听完大家分享的遭遇之后,他变得比所有人都更加激进,认为需要个解决方案来教育男性,甚至带有一种惩罚的视角。

我们常常说一件事,如果你没有经历过,就不能理解。所以我们决定,就让大家都来经历一次——看能不能用 VR 带给大家更多对性骚扰问题的共情。

怎么才叫性骚扰?

我们用了全景拍摄和 CGI 动画建模,把团队好几个人的故事串到一起作为故事脚本,由那位美国女生充当主视角,去把整个环境拍下来,像一个沉浸式的互动影片。不同点在于我们加了一双 3D 建模的手,用 Leap Motion 捕捉体验者的手部动作,让体验者能和影片内容有一定交互。

我们设置体验者“穿越”到一个女生的身体里。故事的场景从出门开始,“你”打算跟朋友去聚会,会通过那双手选择是穿裙子还是穿裤子。

选择是穿裙子还是穿裤子|VR 视频截图

在 2018 年的时候,大家还会讨论“你穿得怎么样才导致遭遇性骚扰”。为了打破那样的刻板印象,我们设置了这样一个选择环节——虽然小组成员来自不同地方,对这一点倒是都认为需要放进 VR 中讨论,无论他们各自文化背景中对于服饰的选择趋于开放或保守,大家都有同样的迷思。

在去酒吧的路上,“你”目睹了一场街边情侣之间的暴力冲突。你可以选择是否干预,干预的话就是邀请那个女孩跟你一块儿走,不干预的话就是什么都不做。

“你”目睹了一场街边情侣之间的暴力冲突|VR 视频截图

从这里开始,我们讨论起一个问题——到底什么是性骚扰?公共场所中的亲密关系暴力算不算?说个荤段子算不算?酒吧里要个电话微信算不算?

在这个事情上会有一些性别上的差异,像印度和法国的男生,他们会觉得有些行为只是一种习惯性的玩笑。包括后来我在性骚扰相关的工作坊里,让参与者来思考对性骚扰的界定,发现人们对社交界限在哪儿都有不同反馈。

人们对社交界限在哪儿都有不同反馈|受访者供图

比如我们曾提出一个场景:小 A 戴了一副没有镜片的镜框,小 B 很好奇,上来戳了一下,结果戳到了小 A 的脸颊。这个场景对于一些同学来讲会有点微妙的不适,但是也有同学不会觉得有什么,还有同学说要看小 B 是什么人,如果是很好的朋友,就觉得没什么关系,如果是一个没那么熟的人,就很不妥。

除了那种非常严重的侵犯,对于类似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情,我们发现很难去界定那个判断是否构成性骚扰线在哪儿。所以后来我们倾向于从当事人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,就是当一方明确说拒绝,告诉你不希望再发生同样类型事情的时候,你就应该立刻停下并道歉。

最后我们保留了街边亲密关系里的暴力冲突的场景,因为这个更隐蔽。同时也想体现如果你在街上走,发现类似的事情可以怎么应对。

第三步,终于到了酒吧,这时会有一个陌生男子走进来——看上去就很风流的那种——他先在吧台上调戏了一下服务员,然后买了一杯酒,走到“你”的右边,坐下跟你搭讪。

买了一杯酒,走到“你”的右边|VR 视频截图

制作这段画面的时候,会让演员非常凑近镜头,给体验者造成一种压迫感。就是他什么都没有做,也没有肢体动作,但就能让“你”体验到不舒适的感觉。最后他摸了下“你”的大腿。

演员非常凑近镜头|VR 视频截图

由于欠缺配合 VR 的体感交互,我们就在现场人工配合:当搭讪男子在 VR 里摸“你”时,我们会在现实里同步拍一下体验者。

这块我们没有设置“你”可以怎么反抗,因为发现当事人在这个过程当中,其实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,下意识地就懵掉了。

虚拟的体验换来真实的共情?

项目完成后,我把它带回了国内高校,邀请学生体验。参与者中女生偏多,占了大概三分之二,而且基本是大三往上走,大一大二挺少。

年龄的确会影响对这个性骚扰话题的感受。我们曾打算过接触高中生,但前期调研发现他们对这个话题的理解还停留在嬉笑打骂,对生理好奇的阶段,大多很难严肃地去面对这个问题。

工作坊体验|受访者供图

在高校里面,有些男生则会把这当成一个 VR 游戏,觉得这新鲜东西有点好玩。

到企业里面,参与者的讨论就更贴近现实,更聚焦在具体场景:比如在酒桌上,在上下级关系中,遇到一些事情该怎么办?

特别是那些参与工作不到五年的“职场新人”,他们刚脱离学院派的教育体系,开始面对更加复杂的权力关系,自己对于一些模棱两可的经历难以做出判断,在遭遇性骚扰时可寻求的帮助途径很狭窄。

当然也会遇到那种一下就能共情其中的体验者,一位男生体验到酒吧搭讪的那个环节时,他也承认不知道该怎么去摆脱那双手——那个状态让他感觉到了被控制,就是你想做什么都无能为力,没有办法摆脱。

所以,我们又在 VR 体验之外,做了个工作坊——增加了小组讨论和线下互动游戏的部分,希望增进这种共情和相互理解。比如让主持人扮演外地来公司视察的领导 B,在场的参与者扮演负责接待的小 A,B会夸小 A 很漂亮,问小 A 对自己的感受,要小 A 带自己去酒店房间等,让大家接龙依次表演自己如何反应。

工作坊现场|受访者供图

我发现大家的反应都不一样。有一些是非常给力的,会步步拒绝;但更多人对拒绝的具体方法没有特别的概念,甚至会形成一些“机会”让自己陷入更加被动的状态。

而在现实中遭遇性骚扰时,自责会是很多当事人的第一反应。包括当初的我,也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:在路上是不是太活泼了?让他觉得我对他有好感?是不是位置坐错了?应该坐后面?

在 VR 体验中,遭遇酒吧事件后,当事人会在回家路上也有一段“反思”似的独白:是不是因为我穿得怎么样导致的这件事情?

但实际上根本不需要自责,性骚扰发生的原因,与当事人的性别、外貌、衣着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。我们会格外强调这点。

资料来源:后生价值

旁观者的力量

还有很多人在体验过 VR 内容和线下互动后,开始思考起旁观者的角色——因为这会给结局带来很大的影响。比如酒吧的场景,是“你”朋友出现,打断了这一切。

我们并不想把改变结局的任务,只放到当事人的角色头上,这样会造成一种受害者有罪论的错觉:当事人当时没有做出“更好”的选择,所以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。

“你”朋友出现,打断了这一切|VR 视频截图

很多人,特别是男生,尽管体验过后也并不觉得自己会成为那个受害者,但他们能在 VR 中看到旁观者的行为: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主动出面制止,去理解共情受到侵害的当事人,尊重他们的意愿。

但这是现实生活中稀缺的情况,多数性骚扰发生的场景下,旁观者大多处于不作为,甚至为害的角色。我们团队有一个女生曾在商场里被袭胸,她立刻选择报案,但发现警察会一遍一遍地反复问事发的细节,这本身就带给她严重的二次伤害。去调监控时,监控室的工作人员问是什么事儿啊,她说是性骚扰,那人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
所以后来我们在线下互动环节,设置了一个叫命运签的东西,在你求助第三方时,会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第三方旁观者的作为——“事不关己”或是“不暴露自身前提下出手相助”,这会决定故事的走向。

技术的能与不能

借由这个项目的制作和推广,我接触到了许多技术与性别议题结合的项目,有的很有启发性。比如,有一个让性骚扰“被看见”的智能裙,裙子里有触摸传感器,有 3 名女性志愿者穿着这套连衣裙去酒吧,结果发现她们在酒吧度过的四个小时内,共遭遇了 157 次揩油。

但整体来说,这类通过技术工具推动性别议题讨论的项目还是太少,制作门槛太高。比如我想过在 VR里,让主人公与行为人互动,但这需要把所有的行为人都进行 3D 建模,再加上更丰富场景的构建,分支剧情和设定……工程量巨大,制作成本更会蹭蹭蹭地上升。

建模画面|受访者供图

同时,VR 形式本身也有很大的局限性,设备不普及,一个学校就只有一台,找企业赞助的话会多个两三台;延展性不高,体验一次就够了;技术又相对停滞,内容和体验很难快速迭代。

这套“技术体验+传统互动”的工作坊成型后,有一些企业来请我们做性骚扰防治培训,大部分是外企,还有一些互联网企业。但这个需求并不稳定,只有每年 3 月份是我们的市场高峰,或者就是一些网络热点舆情事件之后。

总体感觉是,我们的社会更多地将性骚扰看作一个重要但不太紧急的事情。

而且关注性别议题的人中,科技背景的比较少。技术人员平常接触的都是一些业务场景,他们能够很自然地想到技术创新点,但想不到社会需求在哪儿。所以我现在很想摸清楚怎么打破技术、社会公益组织和商业机构这三者之间互不相干的状态。

不过通过做这个项目,我自己也收获了一个比较宽广的情绪出口,可以走出最开始的性骚扰遭遇,让我觉得自己在努力改变这个事情——虽然现在我依然不能去那家酒店,路过那个地方还是会感受到不适。

讲述人:廖敬仪

清华大学数据科学和信息技术专业硕士生,后生价值团队联合创始人,2020年联合国妇女署活动青年代表

参考文献

[1]https://www.bbc.com/zhongwen/simp/world-41691623 [2]http://www.zunyihhg.jcy.gov.cn/gzdt/gzdt1/202102/t20210222_3136499.shtml

[3]https://www.doi.gov/employees/employmentlaw/sexual-harassment

[4]http://m.legaldaily.com.cn/Culture/content/2021-08/20/content_8585166.htm

D:Guokr42),作者:睿悦,编辑:卧虫,36氪经授权发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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